九零年的秋天,我扛着一个褪色的军用帆布包回了村。 人人都说我高建军有出息,可他们不知道,我心里念着的苏梅,在我回来的半年前就嫁给了邻村的王强。 后来,她在村头的老槐树下,借

90年我脱下军装回乡,青梅竹马却已嫁为人妻。无人时,她在老槐树下告诉我:我给你留了个能糊口的东西

九零年的秋天,我扛着一个褪色的军用帆布包回了村。

人人都说我高建军有出息,可他们不知道,我心里念着的苏梅,在我回来的半年前就嫁给了邻村的王强。

后来,她在村头的老槐树下,借着月光塞给我一把生锈的钥匙,压着嗓子说,给你留了个能糊口的东西,在后山我们藏秘密的那个废窑里...

01

火车吐出一口长长的白烟,慢了下来。

我叫高建军,在绿皮车厢里晃了三天两夜,骨头都快散了。

车窗外的景象从高楼变成平房,又从平房变成一望无际的玉米地。

风里开始夹杂着一股熟悉的土腥味和烧秸秆的呛人气味。我知道,到家了。

下了火车是县城,县城到镇上要坐烧柴油的班车,车屁股后头总冒着一股黑烟。

从镇上到我们高家村,就只能指望碰上一辆拖拉机,或者干脆靠两条腿。

我把那个绿色的帆布包甩到肩上,包里没什么值钱玩意儿,就是几件换洗的旧军装,还有部队发的几百块退伍津贴。

钱被我用手帕包了一层又一层,贴身揣着。这钱,我是准备用来娶苏梅的。

我们村的人都姓高,就苏梅家是外来户,她家住村东头。我和她算是一块儿光着屁股长大的。

我五岁那年夏天,偷她爹的烟抽,被发现了,她二话不说,往自己嘴里也塞了一根,结果我俩一起被吊在树上打。从那以后,村里的小子谁敢欺负她,我就跟谁拼命。

我去当兵前那个晚上,她眼睛哭得跟桃儿似的,往我手里塞了两个热乎乎的煮鸡蛋,跟我说,建军,你到了部队好好干,我等你回来。

我在部队里,玩命儿地训练,什么苦都吃。

武装越野跑到吐,练射击把肩膀磨得血肉模糊,就为了能拿个“优秀士兵”,风风光光地回来见她。

我把津贴一分一分地攒着,信一封一封地往家里寄。

她也回信,一开始信纸写得满满的,后来就越来越短,最后那半年,干脆就没信了。我当时觉得,可能是她家里农活忙,顾不上写。

拖拉机在村口停下,我跳下来,拍了拍身上的土。

村口的大槐树还是老样子,只是底下的石碾子被磨得更光了。几个在树下纳鞋底的婶子大娘看见我,先是一愣,随即脸上堆起了笑。

“哟,这不是建军嘛!回来了啊!”

“建军出息了,穿上这身军装就是不一样。”

我挨个喊人,把兜里揣着的糖掏出来分。可我总觉得她们的眼神有点怪,像是同情,又像是在躲着什么。我心里咯...

我的直觉没有错。

家里还是那三间土坯房,我爹坐在院里那个小马扎上,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。我娘从屋里迎出来,看见我,眼圈一下就红了,拉着我上上下下地看。

“瘦了,在部队里肯定吃了不少苦。”

我把帆布包放下,从里面掏出那枚黄澄澄的“优秀士兵”奖章,递给我爹。“爹,你看。”

我爹接过奖章,摩挲了半天,那张被岁月刻满沟壑的脸,终于有了一丝笑意。可那笑意很快就散了,他又重新点上烟袋,吧嗒吧嗒地抽着,院子里只剩下烟雾缭绕。

我娘把我拉进屋,给我端来一碗早就晾好的温水。我喝着水,眼睛却在屋里屋外地瞟。

“娘,苏梅呢?我回来这事儿,她知道不?”

我娘端着碗的手,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。她没看我,眼神飘向了窗外。

“建军啊,你……你先歇着,一路累坏了。”

我爹在院子里把烟袋锅往鞋底上磕了磕,声音沙哑地传进来:“别瞒着了,早晚都得知道。”

他走进屋,蹲在门槛上,看着我说:“建军,苏梅……她嫁人了。”

我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,像是被一颗炸雷给劈中了。手里的搪瓷碗没拿稳,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,摔得掉了一大块瓷。

“嫁人了?嫁给谁了?啥时候的事?”我站起来,声音都变了调。

“就今年开春那会儿,”我娘抹着眼泪说,“嫁给了邻村的王强,就是那个家里有拖拉机,在镇上跑运输的。”

王强?我脑子里冒出个模糊的影子,好像是有点印象,脑子活,嘴巴甜,家里条件在十里八乡都算不错的。

我不信。我不信苏梅会嫁给别人。她答应过要等我的。

我抬脚就要往外冲,我要去找她问个清楚。

“你给我站住!”我爹吼了一声,一把拽住我的胳A膊,他的手像铁钳一样有力,“你现在去找她干啥?她已经是别人家的媳妇了,你去把人家的日子搅乱了,让她以后咋做人?”

我娘也上来拉我,哭着说:“是咱家对不住人家,你当兵这几年,人家一个姑娘家,等不了那么久,咱不能去害了人家啊,建军!”

我被他们死死地拽着,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。我没再挣扎,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了。我回到自己那间小屋,一头栽在炕上。

墙上,还贴着我入伍前和苏梅的合影。照片已经泛黄,上面的两个年轻人笑得没心没肺。我看着那张笑脸,心里像是被挖空了一块,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。

02

接下来的几天,我没出过门。

我娘每天把饭菜端到我炕头,我吃两口就推到一边。我爹一天到晚唉声叹气,烟抽得更凶了。

村里的风言风语,还是会顺着门缝飘进我的耳朵。

“听说高建军回来,知道苏梅嫁人,人都傻了。”

“可不是嘛,当初俩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,谁知道呢。”

“唉,这年头,光靠感情有啥用?王强家彩礼给得多,听说苏梅他爹去年一场大病,钱都花光了,还欠了一屁股债。”

“这么说,苏梅也是没办法?”

“谁知道呢。”

这些话像针一样,一根一根地扎在我心上。

我开始尝试着走出去,融入退伍后的生活。可我发现,自己跟这个世界脱节了。部队里是直线加方块,一切都简单明了。可回到地方,完全是另一码事。

我想去镇上的砖窑厂找个活干,人家一看我这身板,挺满意,可一听我除了会开枪和格斗,啥技术都不会,就摆摆手让我走了。

“小伙子,我们这儿要的是会开拖拉机、会修机器的,你这……我们用不上啊。”

我又试着去跟村里人学着做点小买卖。在路边摆个摊卖点自家种的菜。可我这在部队里练出来的耿直性子,既不会吆喝,也不懂讨价还价。人家说菜叶上有个虫眼,我就老老实实给人便宜一半。一天下来,不仅没挣到钱,还把自己气个半死。

我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,一身的力气,却不知道该往哪儿使。心里的那股憋闷,越积越深,像一团湿透了的棉花,堵得我喘不过气。

那天,镇上赶集,人挤人。我漫无目的地在人群里晃荡,突然,我看见了她。

苏梅。

她挎着一个竹篮子,站在一个卖布的摊子前。她瘦了些,脸色有点发黄,但身上穿的的确良衬衫是新的。她身边站着一个男人,个子不高,但挺壮实,正咧着嘴跟布摊老板说着什么。那就是王强。

我下意识地就想躲开,可脚像生了根一样,动不了。

就在这时,苏梅好像感觉到了什么,转过头来,目光直直地和我撞在了一起。

四目相对,也就那么一两秒钟。

她的眼神里有惊讶,有慌乱,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。她飞快地低下头,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。

我心里像被开水烫了一下,猛地转过身,挤进人群,落荒而逃。

我的心,疼得像是被人用手攥住了,拼命地拧。

那次在集市上碰见之后,过了大概三四天。

那天下午,我正在院子里劈柴,邻居家的小屁孩虎子跑了进来,神神秘秘地塞给我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条。

“建军哥,苏梅姐让我给你的。”

我劈柴的动作停住了,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纸条。纸条是小学生用的作业本纸撕下来的,上面有一行娟秀的字,是苏梅的笔迹。

“今晚天黑后,村头老槐树下,有话说。”

我把那张纸条攥在手心,汗水很快就把它浸湿了。去,还是不去?去了,能说什么?可是,我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嘶吼:要去!必须去!我要亲耳听她告诉我,到底是为什么。

天刚擦黑,我就出了门。

我没跟我爹娘说,就说出去转转。秋天的夜晚,风已经有些凉了。村里的小路上没有灯,只有天边一弯淡淡的月牙,洒下一点微弱的光。

村头的老槐树,黑黢黢的,像一个巨大的怪物。我到的时候,那里已经站着一个纤瘦的人影。

是苏梅。

她穿着一件深色的外套,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。我走过去,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。我俩谁也没说话,只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,还有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叫。

最后,还是她先开了口,声音有点哑。

“建军,你……你还好吗?”

我没回答她的问题,只是盯着她,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为啥?”

苏梅的肩膀抖了一下。她低下头,看着自己的脚尖。

“我爹去年秋天,突然就病倒了,送到县医院,说是心脏上的毛病,得赶紧做手术。手术费,要好几千块。”

我心里一紧。几千块,在九零年的农村,那是个天文数字。

“家里把所有能卖的都卖了,还跟亲戚朋友借了个遍,还是凑不够。医生说,再不动手术,人就没了。”她说到这里,声音开始发颤。

“是王强家……他们家托人找了县里最好的医生,还把手术费给垫上了。他们家提亲的时候,只有一个条件,就是让我尽快过门。”

我沉默了。原来是这样。我还能说什么呢?说她不该为了救她爹的命就嫁人吗?我说不出口。

“为啥不写信告诉我?”我问,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哽咽。

“告诉你?”她抬起头,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,但里面全是苦涩,“告诉你有什么用?让你在部队里替我着急?还是让你把那点津贴全寄回来?建军,那点钱不够。我不能为了我自己,耽误你在部队的前程,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爹没命。”

她说的都是实话。我那点钱,确实是杯水车薪。

一阵沉默。长久的,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
我看着她,这个我从小就发誓要娶的姑娘。她还是那么好看,可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。我们之间,隔着一条我永远也跨不过去的河。

“建军,”她又开口了,声音压得更低了,还小心地朝四周看了看,确定没人,“我知道我对不住你。你别这么消沉下去,你得好好过日子。”

我自嘲地笑了笑:“好好过?我怎么好好过?我现在就是一个废人,啥都不会干。”

“不,你不是。”她往前走了一步,眼神异常地坚定,“我……我给你留了个能糊口的东西。”

我愣住了,看着她。

“啥东西?”

“你得靠自己把它找出来,然后过上好日子。”她一字一句地说,语气郑重得像是在宣誓。

“东西在哪儿?”我急切地追问。

她摇了摇头,“我不能直接给你。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后山藏‘宝贝’的那个废弃瓦窑吗?东西就在那儿。”

后山的废瓦窑,我当然记得。我们小时候经常去那里玩,把找到的好看的石子、玻璃弹珠,都藏在里面的一个窑洞里,当成我们的秘密基地。

“那……怎么拿?”

“钥匙……钥匙在我爹以前打家具用的那把旧墨斗里。”

说完这句话,她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她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那眼神里有愧疚,有不舍,还有一丝我当时没能读懂的期盼。

然后,她转过身,沿着小路,匆匆地消失在了夜色里。

只留下我一个人,站在老槐树下,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。

一个能糊口的东西?一把藏在墨斗里的钥匙?一个废弃瓦窑里的秘密?

这都什么跟什么?

03

苏梅的话,像一颗石子,投进了我死水一般的心里,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。

我将信将疑。但这是她留给我唯一的念想,不管是什么,我都要去看一看。

第二天,我找了个借口,拎了点我娘自己做的点心,去了苏梅娘家。她爹的病好了不少,能下地走路了,就是人看着没什么精神。她娘还是老样子,看见我,一个劲儿地叹气。

我假装跟她爹聊天,眼睛却一直在院子里瞟。苏梅她爹是个老木匠,院子的角落里堆着不少木料和旧工具。

趁着她娘去给我倒水的工夫,我快步走到那个角落。那里果然有一个柴房,我跟她爹说进去帮他规整规整。柴房里光线很暗,堆满了杂物,一股木头和灰尘混合的味道。

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挂在墙上的旧墨斗。

墨斗是木头做的,已经被磨得油光发亮,上面还沾着干涸的墨迹。我把它取下来,心脏不争气地“怦怦”直跳。我摸索着,转动着缠线的那个轮子。就在轮子和斗身之间的凹槽里,我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。

是一把钥匙。

一把小小的、带着铜锈的黄铜钥匙。

我把它攥在手心,像是攥着一个天大的秘密,匆匆跟苏梅爹娘告了辞。

回家的路上,我的脚步都是飘的。我不知道那个箱子里到底是什么。是她这些年悄悄给我攒下的钱?还是一些她家里值钱的老物件?

第二天一大早,天还没亮透,我就起了床。我没惊动我爹娘,拿了把镰刀,就直奔后山。

后山的路早就荒了,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,上面挂着露水,打湿了我的裤腿。废瓦窑比我记忆里更加破败,窑顶塌了一半,黑洞洞的窑口像是怪兽的嘴。

我凭着儿时的记忆,钻进最里面的那个窑洞。里面阴森森的,角落里结满了蜘蛛网。我小时候藏“宝贝”的地方,就在左手边的墙角下。

我用镰刀拨开地上的碎砖和杂草,果然,下面露出了平整的土地。我用手往下刨,很快就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。

是一个木箱子。

一个黑漆漆的、大概有两个鞋盒子那么大的旧木箱,上面还包着铁皮角,看起来很沉。箱子上挂着一把小巧的铜锁,锁孔的形状,和我手里的钥匙正好吻合。

我把它从土里拖了出来,拍掉上面的泥土。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,心里混杂着激动、期待,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。

我深吸了一口气,把那把铜钥匙插进锁孔。钥匙有点紧,我用力一拧。

“咔哒”一声,锁开了。

我搓了搓手,缓缓地,打开了箱盖。

箱子打开的瞬间,我整个人都愣住了...

我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出现。没有一沓沓的钞票,也没有任何金银首饰或者值钱的老物件。

箱子里,只有一个用蓝色土布包裹着的、油腻腻的破布包,旁边还放着一个巴掌大小、用红绳子绑着的硬壳笔记本。

我的心,猛地往下一沉。

我伸手解开那个布包,布一散开,里面露出的东西让我更加迷惑。

那是一套大大小小、造型古怪的铁制工具,有的像铲子,有的像模具,有的我根本叫不上名字。

这些东西上面都带着一层厚厚的、像是用油和面粉混合凝固后的黑色油渍,怎么也擦不干净,看着就像一堆没人要的废铁。

这算什么?

我拿起那个硬壳笔记本,解开红绳,翻开了第一页。本子的纸张已经泛黄发脆。里面不是我想象中的情书,也不是什么日记。

第一页上,画着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和图纸,像是某种机械的分解图,旁边还用娟秀的字迹标注着一些尺寸。我完全看不懂。

我接着往后翻,后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字,写得颠三倒四,像是梦话。

“三分水,七分油,文火慢熬见神仙。”

“起酥关键在猪油,一遍擀,一遍叠,千层万层由此来。”

“麦芽糖拉丝如银,芝麻需炒至微黄,不可焦。”

……

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?

这就是苏梅说的,能让我“糊口的东西”?一堆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废铁,和一本写满了胡言乱语的破本子?

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我的心头。那不是悲伤,也不是感动,而是一种被愚弄了的愤怒和失望。我高建军,一个在部队里拿过优秀士兵的男人,回到家,落魄到需要靠一堆垃圾来糊口?

她这是在可怜我?还是在耍我?

我的心,像是被人从高空狠狠地扔了下来,摔得粉碎。

我把那个破箱子和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带回了家,扔在我的小屋角落里。

接连几天,我看着那堆东西就来气。有好几次,我甚至想把它们全都扔到灶膛里,一把火烧个干净。

可我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。

我一遍又一遍地翻着那个笔记本,看着上面那些奇怪的短句和图纸。我突然想起了苏梅的父亲,苏老伯。

苏老伯在我们村,除了是个好木匠,其实还有一门祖传的手艺。我小时候还吃过。

那是一种叫“苏氏麻糖”的传统点心。

我记得那东西金黄金黄的,上面沾满了芝麻,吃起来又香又酥又脆,甜而不腻,满口留香。

听村里的老人说,苏家的麻糖在解放前是很有名气的,后来公私合营,这门手艺就慢慢没人做了。苏老伯自己也嫌这活儿太累,又不怎么赚钱,所以早就撂下了。

难道……

一个大胆的念头从我脑子里冒了出来。

我立刻拿着那个笔记本,又跑了一趟苏梅娘家。我没提箱子的事,只说自己突然对做点心很感兴趣,想跟苏老伯请教请教。

苏老伯一听,来了精神。他看着我笔记本上抄下来的那几句话,眼睛一下子就亮了。

“这……这是我们家做麻糖的口诀啊!你从哪儿弄来的?”

我含糊地说是从一本旧书上看到的。

苏老伯也没多想,他指着那些口诀,一句一句地给我解释。“‘三分水,七分油’,说的是熬糖浆的比例。”“‘起酥关键在猪油’,这个最难,面皮要叠上几十层,每一层都要抹上薄薄的猪油,这样做出来的麻糖才有一碰就碎的酥脆口感。”

他又看了看我画下来的那些工具图纸,一拍大腿:“对!就是这些家伙!这些都是专门做麻糖用的工具,外面根本买不到,是我爷爷那一辈自己打的。可惜啊,早就不知道扔哪儿去了。”

我全明白了。

苏梅给我的,不是钱,不是物。她给我的,是苏家压箱底的祖传手艺!

那堆“废铁”,是独一无二的工具。那本“天书”,是无价的配方!

我回到家,看着那堆东西,眼神彻底变了。那不再是一堆垃圾,那是一座金山,是我高建军重新站起来的希望。

我把我所有的退伍津贴都拿了出来,托人从县城买回来了最好的麦芽糖、面粉、猪油和芝麻。

我把厨房当成了我的战场,把那个笔记本,当成了我的作战地图。

我像在部队里研究战术一样,开始一遍遍地试验。

现实远比我想象的要残酷。

熬糖是个技术活。火候稍微大一点,糖浆就糊了,发苦。火候小了,糖又不成形。我一连熬废了十几锅糖,手上被烫得到处是泡。

和面起酥更是个力气活和精细活。面要揉到恰到好处,猪油要抹得均匀。我一个在训练场上龙腾虎跃的男人,被一团小小的面团折磨得满头大汗。

我娘看我天天在厨房里折腾,把好好的白面和油都浪费了,心疼得直掉眼泪,劝我别干了。

“建军啊,咱别弄这个了,好好找个正经活干不行吗?”

我爹虽然没说啥,但那紧锁的眉头也说明了一切。

我没听。我骨子里那股军人的犟劲上来了。别人能做到的,我高建军凭什么做不到?

我把自己关在厨房里,不分白天黑夜地研究。笔记本上的每一个字,每一个符号,都被我翻来覆去地琢磨了无数遍。

失败,再来。

失败,再来。

那一个多月,我感觉比我在部队里参加一次大型军事演习还要累。我的钱快花光了,人也瘦了一大圈。

终于,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,那一天,我成功了。

当我把最后一批麻糖从锅里捞出来,切成小块。我看到它呈现出一种诱人的金黄色,上面均匀地裹着一层炒香的芝马。

我捻起一小块,放进嘴里。

“咔嚓”一声。

酥脆,香甜,入口即化,甜味恰到好处,一点都不腻。

那味道,跟我小时候记忆里的味道,一模一样。

我成功了。

04

我用家里仅剩的一点木板,钉了一个简陋的货架,架在我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后座上。然后,我把我做好的麻糖,用油纸一块一块包好,整整齐齐地码在上面。

我推着车,去了镇上的集市。

我找了个不碍事的角落,把车支好。可我一个大男人,站在那里,半天都张不开嘴吆喝。

赶集的人来来往往,偶尔有人好奇地看一眼,但没人停下来买。

我急得满头大汗。

就在这时,我想起了一个笨办法。我把一块麻糖掰成好几小块,用牙签扎着,递给一个路过的大婶。

“大婶,尝尝吧,自家做的麻糖,不要钱。”

大婶将信将疑地尝了一小块,眼睛顿时就亮了。

“哟,这味道……不是苏老木匠家的麻糖吗?多少年没吃过了!”

她这一嗓子,立刻吸引了好几个人围过来。

“啥?苏家麻糖?”

“我尝尝,我尝尝!”

我干脆把一大块麻糖都掰开,让大家免费品尝。

正宗的老味道,是最好的招牌。很快,我的自行车旁边就围了一圈人,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纪的。他们吃一口,就好像吃到了童年的回忆。

“就是这个味儿!”

“小伙子,你这麻糖咋卖啊?”

“给我来一斤!”

“我要两斤!”

那天,我带去的一大板麻糖,不到一个小时就卖光了。我捏着口袋里那几十块零零散散的钞票,手都在发抖。这是我退伍回来,凭自己本事挣的第一笔钱。

从那天起,我每天都推着车去集市。我的生意越来越好,回头客也越来越多。

我不再是那个找不到方向的退伍兵高建军,我成了镇上小有名气的“麻糖小高”。

后来,我用挣来的钱,在集市上租下了一个固定的小摊位,不用再风吹日晒了。再后来,我在镇上最热闹的街上,盘下了一个小小的门面。

我请人做了一块崭新的招牌,上面是三个大字:“高记糖铺”,旁边还有一行小字:“正宗苏氏麻糖”。

开业那天,鞭炮噼里啪啦地响,我爹我娘站在店门口,笑得合不拢嘴。

店里的生意很好,我一个人忙不过来,还雇了两个帮工。我不再迷茫,也不再消沉。我每天起早贪黑,虽然累,但心里是踏实的。

一年后的一个下午,店里正忙着。我一抬头,猛地看见了街对面站着的人。

是苏梅。

她挎着一个篮子,身边依然站着她的丈夫王强。她比以前胖了点,气色也好多了。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,看着我那个崭新的招牌,看着店里忙碌的我。

我也看到了她。

我们的目光,隔着一条嘈杂的街道,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,再一次交汇了。

这一次,我们谁也没有躲闪。

我看见她的嘴角,慢慢地,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。

我也冲她,点了点头。

没有一句话,但我们都读懂了对方眼里的意思。我的眼神里是说不尽的感激和早已释怀的平静,而她的眼神里,是真诚的祝福。

王强也看见了我,他愣了一下,随即也冲我憨厚地笑了笑,拉着苏梅的手走了。

我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,心里一片敞亮。

我知道,苏梅给我的,从来都不是一堆废铁和一本破本子。她给我的,是一门手艺,一份活下去的尊严,和一个让我重新挺直腰杆的机会。

我们的爱情,在那一年秋天的槐树下,就已经结束了。

但那份埋在心底的情义,却化作了这满街的糖香,让我在往后的日子里,尝到了另一种甜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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